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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咱倆的事兒以后再說吧

作者:孜木|發布時間:2018-11-21 12:44|字數:3759

  曹英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耳朵這樣好,送周玉芬去醫院的路上,拖拉機轟鳴的發動機聲明明已經震耳欲聾,她卻還能聽清周玉芬氣若游絲的聲音。

  “你要想娶她,除非我死了!”

  周玉芬一遍一遍地重復著這句話,每個字都像是燒紅的烙鐵一下接一下地往曹英身上燙,直燙得她血肉模糊、體無完膚。

  “媽,您別說了……醫院馬上就要到了,您再忍忍、再忍忍。”

  趙奕強的聲音聽起來還算鎮定,曹英卻能聽出早已裹藏不住的惶恐跟不安。

  周玉芬被趙奕強半抱在懷里,身體隨著車身的抖動上下顛簸、抽搐著,她嘴巴竭力大張著以攫取空氣,呼吸間散發出令人難以忍受的蒜臭味,咯白色的泡沫在嘴角跟人中不斷地堆積。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痙攣著,根本使不上力,可就算是這樣,她也拼命摳拽著趙奕強襯衣的前襟,讓他俯身到自己的嘴邊,好聽清楚自己說的話。

  她說,“……別喊我媽,你要是還當我是你媽,就聽我的話,把婚給退了!”

  趙奕強整個人都僵住了,周玉芬死死地瞪著他,可直到她被抱下拖拉機、推進手術室,都沒從兒子嘴里聽到她想要的答案。

  “幸好送來的及時,再加上農藥攝入的量也不算多,再觀察24個小時要是沒什么問題就能出院了。”

  “真是麻煩您了,大夫,大晚上還讓您跑一趟,”趙奕強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了,卻突然發現自己有點腿軟,趕忙不動聲色地扶住了身旁空椅子的椅背。

  “沒事兒,都是為人民服務嘛,我再給你媽開點藥……對了,回家也要注意,多喝水多休息,不要累到,還有就是千萬不要生氣,”醫生是個體型富態的中年婦女,圓圓的臉像天邊的滿月,她說著話就把開好的處方單遞給了趙奕強,趙奕強雙手接了過來,低頭一瞧發現上面的字像是無數個1的連寫,他愣是一個字都沒看懂。

  “不過現在藥房沒人值班,你明天早上再去拿藥吧,”醫生起身伸了個懶腰,“我先去睡會兒,有什么事兒喊我就行。”

  “好咧,辛苦您了,您趕緊去休息吧。”

  趙奕強把處方單往口袋里一塞就要送她,結果醫生嘴里說要走,腳卻沒動彈,反倒是把手往白大褂的前兜里一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趙奕強。

  “我吧,也是年紀大了,遇到事兒就愛啰嗦兩句,你想聽就聽,不想聽就當沒聽著。這做父母的沒有不為了兒女好的,一家人有什么事兒都好商好量,犯不著鬧到醫院來。這次是救過來,可萬一呢……這當兒女的說到底也是要孝順父母,孝順孝順,順了也就孝了……你說呢?”

  趙奕強沒想到醫生會跟自己說這個,整個人就有些呆愣住了,他嘴巴張合了兩下,想說什么,最后卻什么都沒說出來,只是苦笑著點了點頭,“……對,您說得……對。”

  趙奕強回到病房的時候,周玉芬已經醒過來了,她、聽到了兒子進門的聲音,卻還是動也不動地躺在病床上,依然半睜著眼瞪視著天花板。她的臉色比身下的床單還要白,沒有一點血色,嘴唇卻是紫黑的,像是紫藥水涂抹過的,哪怕剛才醫生跟趙奕強說過周玉芬已經脫離了危險,趙奕強看著還是忍不住心里發慌。

  “媽,您覺得怎么樣?還難受嗎?”

  “……我怎么沒死啊,”周玉芬的眼球艱難地轉動著,好半天才落到了趙奕強的臉上,她左眼里的淚跨過鼻梁,順著臉頰淌了下來,很快打濕了頭發,還有枕著的那一小片枕套。

  她說,“我現在礙了你們的事,死了多好啊!”

  曹英在醫院大門外等到繁星暗淡、天際初露蛋白的時候,終于等到了趙奕強。她知道自己不應該等在這里,更知道如果被周玉芬看到說不定會引發一系列更惡劣的連鎖反應,可她就是想問問趙奕強那時候到底想跟自己說些什么。

  拖拉機在醫院大門還沒有停穩,趙奕強就從車上跳了下來,他抱著周玉芬沖進醫院的時候,回頭看了曹英一眼,他嘴唇微啟,似乎想說些什么,可就在曹英朝他的方向追出兩步之后,他卻閉上了嘴巴,默默地轉回了頭。

  曹英莫名地覺得那是十分重要、絕對不能錯過的一句話。

  才過了不到一個晚上,趙奕強看起來卻像是老了10歲,他滿眼的血絲猙獰,下巴上的胡茬也冒了出來,襯衣更是皺皺巴巴地像從咸菜缸里撈出來的,走路的步伐都是拖沓的,整個人看起來滄桑又頹喪。

  他剛走出醫院大樓,就有些無力地倚靠在門邊的石柱上,他沒有注意到曹英,只是低著頭從褲兜里摸出煙盒,結果磕出來的煙還沒塞進嘴里,就讓一個拿著托盤路過的小護士給攔住了。

  “沒看見這寫著‘禁止抽煙’嗎?”小護士沒好氣地指著他頭頂上的牌子說。

  趙奕強有些遲鈍地轉頭,跟不識字似的對著那塊鮮紅色的警示牌看了好久。

  小護士以為他是個大字不識一個的大老粗,臉上鄙夷的表情更濃了,“要抽煙去花壇那邊抽,這兒可是醫院,不是你們鄉下的菜地!”

  “你說什么?”趙奕強站直了身子,歪頭用掌心揉了揉耳朵,“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小護士本來都已經走進醫院大門了,聽到這話當下眉毛一立,猛地回轉身,托盤里的針頭針管也跟著嘩啦一聲響。

  “看著年紀輕輕的,原來不光不識字,耳朵也不好使啊!我說你……”

  “說我什么?”趙奕強笑得危險十足,他雖然站得松垮,卻依舊氣勢驚人,小護士哪見過他這樣的,一般人到了醫院哪個不是低聲下氣地聽醫生護士招呼呀!她頓時心里沒了底,臉上的傲氣也早就不見了,緊張地轉頭想要找人壯膽,結果倒霉的是,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我……我沒說什么,”她邊說邊退了兩步,在趙奕強低頭點煙的瞬間,趕忙轉身跑開。不過她太緊張了,以至于還沒跑兩步,就腳下一絆,啊地一聲就要摔在了地上。

  趙奕強懶洋洋地吐出一口煙,看著她出洋相,沒有一點想要幫忙的意思,卻沒想到曹英突然沖了出來,一把拽住了小護士的胳膊,小護士慌亂中正好踩在了曹英被砸傷的那只腳上,疼得她當下眼前一黑,汗都跟著下來了。

  等曹英緩過勁來的時候,趙奕強已經攙住了她的胳膊,“怎么了?哪兒不舒服?是不是那個丫頭撞到你了?”

  曹英搖了搖頭,“沒事兒,就是腳有點疼……大娘沒事兒了吧?”

  趙奕強點了點頭,沖著曹英提了提嘴角,露出一個比哭好看不到哪兒去的笑,他抽了一口煙,剛想說什么,就聽到身后有人在喊,“周玉芬的家屬?周玉芬的家屬在哪兒?”

  趙奕強趕忙用拇指跟食指把剛抽了兩口的煙給捻滅了,把煙放回到煙盒,“我是她兒子,出什么事兒了嗎?”

  “病人情緒有些激動,說是要見你,”這是個有點年紀的護士,她說著還特意著看了曹英一眼,又格外補充了一句,“盡量不要帶其他人去見病人,免得引發病人更大的情緒波動。”

  趙奕強沖護士點了點頭,“謝謝您,我馬上就過去。還有我……我朋友的腳受傷了,麻煩您領她去看看吧。”

  曹英看著趙奕強又要離開,情急之下握住了他的手腕,她迎著趙奕強疑惑的眼神,問出了她的問題,“奕強哥,你剛才下車的時候你想跟我說什么?”

  趙奕強看著曹英,突然笑了,那是完全不夾雜苦澀的笑意,跟這個散發著濃重消毒水味道的地方是那么得格格不入。他抬頭擦掉曹英額頭滲出的汗水,力道輕柔,像是一片羽毛,可說出的話卻是截然相反,宛如鋒銳纖薄的刀刃直插心底。

  他說,“英子,咱倆的事兒……以后再說吧。“

  趙奕強沒想到從說完那句話之后,他就再也沒見過曹英。

  不是英子特意躲著他,也不是他不想見英子,而是出了院的周玉芬就像是魔怔了一樣,一天到晚的什么正經事兒都不干,就只是跟著他。趙奕強甚至都搞不清周玉芬用了什么法子,后來他才知道周玉芬早就把曹英基本的生活軌跡記在了腦子里,又專門找了兩個替她觀察曹英行動,并且跟她通風報信的小孩,以至于把他所有可能見到曹英的機會都給完美地規避掉了。

  這么一通折騰,搞得他跟曹英明明就生活在一個農場里,卻整整兩個月的時間連面兒都見不上一次。

  最開始的時候趙奕強當然沒那么聽話,不過周玉芬動不動就拿喝農藥威脅他,他也不能硬杠,只好“曲線救國”。有次他趁周玉芬睡著,想偷摸去看看曹英,結果門還沒出,周玉芬就醒了過來。自然又是一場大鬧,趙奕強都不知道她居然把滿滿一瓶子農藥藏在被窩里,要不是他眼疾手快地搶過來,估計又得送她去趟醫院。

  從那次開始,趙奕強就對周玉芬言聽計從,再也沒動過去看曹英的心思,只巴望著周玉芬能早點想通,不過有時候他也在心里埋怨,曹英為什么不主動來找他。

  1978年9月17日,距離跟曹英的上一次見面已經過去了73天,那天的天色不過是蒙蒙亮的時候,趙奕強的家門卻突然被敲響了。

  趙奕強前一天晚上壓根就沒怎么睡,周玉芬突然犯了病,說是燒心,吃了藥也不管用,他膽戰心驚地守了她一晚上,好不容易等她不難受了、睡踏實了,剛迷瞪了一會兒,就讓這急促的敲門聲給吵醒了。

  他本想不理睬的,可敲門的人卻非常鍥而不舍,一下接一下有條不紊,大有他不開門就敲到天荒地老的架勢。趙奕強在被窩里翻騰了好幾個來回,卒后還是不得不披著衣裳,怒氣沖沖地起身跑去開門。他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這敲門的人要是沒有天塌地陷的大事兒,他肯定不會讓對方好過!

  他根本就沒想到,門外站著的居然是好久沒見的曹英。

  當然,還有曹彥平。

  不過那不是平日里的曹彥平,眼前的曹彥平像是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幼豹,他牙關緊咬地瞪著腳下,垂放在大腿兩側的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整個人都因為壓抑著無比的怒火而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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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7/13 0:04: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