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你是怎么認識我姐的?
作者:孜木|發布時間:2019-04-18 12:49|字數:5400
“師傅,您可回來了,彥平哥又來看您了,已經在廠門口等半天了,您趕緊過去吧!”
曹英剛跟孫宏偉商量完新款美白面霜的銷售方式跟區域,從他辦公室里出來,徐華農就殷勤地迎了上來,順便把她手里的東西也接了過去。
半個月前,曹英被破格提拔為銷售部的副主任,徐華農總算如愿以償成了她真正的徒弟,天天跟著她跑前跑后,說是要跟著她好好學業務。曹英挺不習慣“師傅”那兩個字,也覺得自己不夠格,讓他喊自己英子姐,可徐華農堅決不同意。
“那怎么能成呢,師傅就是師傅,‘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叫你姐,那不是平白無故地低了一輩嘛,我爸知道肯定揍我!”
徐華農當時一本正經地說,曹英讓他搞得是哭笑不得,也就隨他了。
曹彥平大學畢業之后分配到臨市的一家叫聚成的塑料廠,說起來跟曹英隔得不遠,可來一趟卻不算方便,得花費大半天的工夫。曹英讓他有空就在宿舍休息,要不就跟工友聯絡一下感情,或者交個女朋友,可曹彥平根本不聽,每隔一兩個禮拜就來看她一回。
曹英是一路跑到廠門口的,曹彥平果然站在那兒,不過他今天的打扮跟之前明顯不一樣,穿著藍色的喇叭褲花襯衣,鼻子上架著蛤蟆鏡,拎著臺雙卡錄音機站在門口前,跟時下最時髦的小青年一模一樣。
他看到曹英過來,趕忙把雙卡錄音機扛上肩,擺個了造型,然后沖著曹英飛了個眼兒,“姐怎么樣?看我帥不帥!”
曹英圍著曹彥平轉了一圈,最后在他眼前站定,一臉嫌棄地把蛤蟆鏡從他臉上拽了下來,“穿得不三不四的,跟個二流子似的,帥什么帥!”
“姐你懂不懂啊,這可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曹彥平讓曹英損了也不惱,他小心翼翼地把錄音機放在一邊的石條凳上,然后從旁邊的旅行袋里翻出一套沒拆封的玫紅西裝。
“姐,送你的!”他得意地雙手遞到曹英面前,“這可是香港貨,我費好大勁才搶到的?!?
“香港貨?”曹英將信將疑地接過來,摸了摸布料,“料子倒還挺不錯的?!?
“那當然,這可是純羊毛的!”曹彥平語調夸張地開始介紹,“姐,我跟你說,香港那些靚女都穿成這樣上班,你看看你天天穿工作服,多難看啊……”
曹英看了曹彥平一眼,曹彥平立馬改口,“不是難看,我姐穿什么都好看,就是太樸素了點。俗話說,人靠衣裳馬靠鞍,你穿成這樣出去談生意也不好談是不是?
“是,你說的有道理,不過,”曹英抬頭打量自家弟弟,“這衣服跟這錄音機加起來不便宜吧,你哪兒來的錢?”
“姐,你想什么呢,我現在有工資,平常下班了呢,我還跟朋友一塊賣點雪花膏、尼龍絲襪什么的……姐,放心吧,我有錢?!?
“沒想到你挺有做生意的頭腦,”曹英夸了曹彥平一句。
“那當然了,也不是我是誰的弟弟,我姐現在可是銷售部的副主任了,我這個當弟弟的能差到哪兒去??!”
“油嘴滑舌!”曹英把蛤蟆鏡還給曹彥平,“說吧,送我這衣服是想跟我要點兒什么?”
“姐你說什么呢,我就是看著這衣服好看,專門買回來孝敬你的……真的,我對天發誓,我絕對沒有……”曹彥平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輕浮的聲音打斷了。
“喲,彥平你可以啊,什么時候找這么漂亮一妞兒啊,看不出來你還挺有本事的,”那是一個跟曹彥平穿著打扮差不多的年輕男人,他跨在自行車上,一條腿斜撐在地上,嘴里還叼著一根過濾嘴的香煙,“什么時候帶出來咱們一塊玩?。 ?
“你他媽在那兒胡說八道什么呢,這是我姐!”曹彥平急赤白臉地罵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原來是大姐啊,”男人輕浮的態度立馬沒了,他腳下一蹬,車子順勢滑到了曹英眼前剎住了,說話的語氣跟態度卻更微妙了。。
“大姐在美和上班???那真是太有緣分了,美和里頭我有熟人啊,三車間的副主任是我的叔輩大哥,以后要是有人欺負你盡管報我的名,絕對好使?!?
“謝謝。”曹英禮貌地應了一聲。
“謝不就外道了嗎?你是曹彥平的姐姐,那也就是我姐啊。姐,明天電影院要上個新電影,咱們兩個一塊去……”男人的話突然哽在了喉嚨里,他驚訝地看著曹英的臉,表情變了好幾變,“……你是曹英?”
他問完了直接轉頭質問曹彥平,“你姐是曹英,你怎么沒跟我說啊!”
他這樣反倒搞得曹彥平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說什么呢,我為什么要跟你說我姐,還有你什么時候認識我姐的?”
“我是曹英,你是?”曹英不記得自己認識這樣一個人。
男人把自行車停好,飛快地把自己幾乎敞開到肚臍眼的花襯衣扣子一顆顆扣好,又把才抽了一半的煙扔到地上碾了好幾腳,然后恭恭敬敬、規規矩矩地給曹英鞠了一躬,“弟……不是,曹英妹子你好,我是王凱澤,是韓蘇明的朋友?!?
“你是韓蘇明的朋友?你少蒙我姐!”曹英還沒提出異議呢,曹彥平先憋不住了,“你個倒……你個初中都沒上完的,人家韓蘇明可是大學生,還留過洋,你上哪兒成人家朋友??!”
“你別在瞎摻合,曹英妹子,我真是韓蘇明的朋友,”王凱澤站得板板正正,“您別不信啊,我還認識蘇雨姐,還抱過他們家阿和呢,那小丫頭長得特別可愛?!?
“哎,你怎么回事兒,見到我姐之后就不太對,”曹彥平用胳膊肘捅了捅王凱澤,王凱澤歪靠在橋欄桿上,也不搭理他。
“……你是不是欺負過我姐?”曹彥平越想越不對勁,起身就要薅王凱澤的脖領子。
“我沒那么不是人,”王凱澤單手就制住了曹彥平,確認他不會再抽風就松開了他。
“那你是怎么認識我姐的?”曹彥平揉了揉別得生疼的肩膀,追問道。
“前些年大北照相館櫥窗最顯眼的地方就放著你姐的七寸彩色照片,在這街上打過晃晃的哪個不認識她,”王凱澤說的是實話,只是他沒說自己也是這么認識曹英的。
當年阿魯身體好利索之后,他倆又專程去感謝了一次韓蘇明。當時韓蘇雨正在家里坐月子,他們兩個人拎著兩大籃子雞蛋去探望,實實在在地又把馬陽幟他娘嚇了一跳。
他倆本打算放下雞蛋就走,結果韓蘇明卻開口要請他們吃飯,問他倆想吃什么的時候,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想吃西餐。
他們本來是開玩笑的,結果韓蘇明真把他倆帶去了當地最高檔的那間西餐廳。
坐在鋪著大紅色餐布的方桌前,韓蘇明示意服務員把菜單交給他倆,兩人低頭看了一眼就默契異常地把菜單給合上了,“我們兩個都沒吃過西餐,也不知道怎么點,你點吧,反正我們什么都吃?!?
韓蘇明點菜的時候,王凱澤好奇地拿著刀叉研究,他研究了一會旁邊正在吃飯的人,都是左手拿叉、右手拿刀,可他拿著刀叉左右手不停地換,怎么換都不自在。旁邊阿魯還不如他,哆哆嗦嗦地連個叉子都拿不住,往地上掉了五六回,旁邊穿著白襯衣黑馬甲的服務員看他倆的眼神就跟看猴戲似的。
“這又是刀又是叉的可真他……真是不好用啊,這里能不能使筷子???”王凱澤把刀叉往桌上一扔,詢問正在寫菜單的服務員,服務員像是耳朵聾了,理都沒有理他一下。
阿魯小心翼翼地把餐刀在桌上放好,坐得像個認真聽課的小學生,小聲嘀咕了一句“我也用不習慣?!?
“……暫時就點這些,”韓蘇明合上菜單遞給服務員,“另外麻煩你拿三雙筷子?!?
“筷子?”服務員難以置信地看著韓蘇明,像是他提出了什么極端無理的要求。
“是的,三雙筷子,可以提供嗎?”韓蘇明的態度不卑不亢,“如果你不能決定的話,請把餐廳經理請到這邊,可以嗎?”
“……當然可以,您請稍等,”服務員臉上掛著做作的假笑,不情不愿地去請餐廳經理。
經理倒是很快過來了,是個大胡子的外國人,又高又壯。他站在桌邊,頭也不低、腰也不彎地用鼻孔看著他們三個人,嘴里說的是嘰里咕嚕、聽著舌頭都要打結的鳥語,王凱澤聽得腦袋直發蒙,阿魯則緊張地汗都下來了。
“……其實不用非得要筷子,咱們入鄉隨俗嘛,刀叉其實也能湊合,”王凱澤一見外國人就心里犯怵,周圍餐桌投射過來的眼神更是讓他如坐針氈。在街上的時候,他不要臉的事兒干得多了,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可在這種高檔場合卻異常在乎面子。
“是啊是啊,刀叉挺好、挺好,”阿魯也在旁邊幫腔,腿都止不住地在抖。
韓蘇明安撫地對阿魯笑了笑,聲音輕緩,“別緊張,沒事的,我們只是提出合理的訴求,并不是無理取鬧?!?
他隨后毫不客氣地打斷了經理的長篇大論,“丹尼爾先生,我再重申一次,我們需要的是三雙筷子,既然這家餐廳并沒有寫明嚴禁使用筷子,那么我認為我的這個要求并不過分……您不用反復強調您聽不懂中文,您聽得懂,不然您不可能跟你的服務員完成交流,我說的對嗎?或者說您有一名翻譯,那可以請他過來,我們有足夠的耐心等待。”
餐廳經理臉色難看地看著韓蘇明,他牙關緊咬、臉頰抽搐,好半天才平緩下自己的情緒,開口說話。
“顧客就是上帝,”他一開口就是極流利的中文,王凱澤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繼續說下去,“您的需要我們當然會滿足,筷子馬上會送到您的座位上,請您稍等。”
他說完了微一點頭就要離開,韓蘇明卻起身攔住了他,“謝謝您解決了筷子的問題,那么我們來解決一下第二個問題,我需要您跟我,還有我的朋友道歉。”
“道歉?就因為我剛才沒有說中文?”
“我沒那么斤斤計較,不強求您為了自己的裝腔作勢道歉,但是您需要為您剛才辱罵我跟我的朋友道歉,準確地說,”韓蘇明伸展手臂示意整個餐廳正在就餐的人群,“您應該向這兒所有的中國人道歉。這是一家高檔餐廳,您這樣辱罵您的中國顧客,考慮過后果嗎?或者說您需要我把您剛才說的話翻譯給在場的每一個人聽?”
“……你們都不知道當時我那兄弟一說完這話,那外國經理直接都傻在那兒了,又要道歉請求原諒、又是要給我們免單的,可我兄弟根本就不領情,啪地一聲就把錢拍到桌子上,說我們不差那幾個臭錢!”
后來王凱澤每次路過那家西餐廳就會跟身邊的人講述當時的經歷,回回都是事無巨細且過度夸張,不過他總會隱掉最后一部分。
那就是韓蘇明付錢的時候,從錢包里掉出一張照片,照片剛巧正面朝上落在他的腳邊。照片上的姑娘特別漂亮,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等他想起來要撿的時候,韓蘇明已經彎腰摸到了照片。
“這是曹英,”韓蘇明并沒有把照片收起來,而是遞給了王凱澤,“如果有人找她麻煩的話,希望你可以幫忙?!?
韓蘇明雖然沒有明說,但是王凱澤覺得那個“有人”八成指的就是方大小姐了,“沒問題,我回去跟道上的兄弟說說,保證沒人敢動她一根手指頭?!?
這頓飯吃完之后,王凱澤又找了韓蘇明兩回,一回是請他幫忙翻譯份英文資料,韓蘇明痛快地答應了;另外一回是請他喝酒,結果被韓蘇明斷然拒絕,最后兩個人一人一瓶冰汽水站在后湖邊喝完了。
再然后韓蘇明就回了學校,緊接著就去了日本。
王凱澤覺得自己跟韓蘇明應該會就此斷了聯系,結果從82年春天開始,他就陸陸續續收到韓蘇明從日本寄來的明信片,明信片上全都是日本的風景照,還張張都一樣,一看就是精心挑選過的。
有一張明信片他最喜歡,是富士山的全景,他隔三差五就拿出來看,每次看就會想起來自己那天一口氣干了汽水,把玻璃瓶往橋欄桿上一放,“也不知道日本是個什么樣,聽說什么山不錯,還挺想去看看的?!?
“……你覺得我這想法怎么樣?”曹彥平說到興奮之處拍了王凱澤一把,長長的煙灰掉在他襯衣上,他忙不迭地拍打。
“什么?什么怎么樣?”
“……合著我剛才說了半天,你一句沒聽這是吧!”曹彥平也是無語了,“行,我再跟你說一遍,就是小白說咱們最好把下家先約出來……”
“曹彥平,你之前跟我說的那事兒,還是算了吧,”王凱澤把煙送到嘴邊猛吸了一口,朝天上吐了個煙圈,然后把煙屁股在欄桿上捻滅,“你自己最好也別瞎折騰了?!?
“算了?我都跟人家已經說好了,你現在跟我說算了?王凱澤你是不是有病?。 ?
曹彥平一下子就炸了,這樣發大財的機會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哪能就這么算了呀!
他剛到聚成塑料廠沒兩天,就認識了一個據說很有點門路的工友小白。小白對他不錯,每天請他吃飯,還總帶著他做點小生意,連這臺雙卡錄音機跟送給曹英的那套西裝都是小白幫忙買回來的,比市價便宜了三分之二。
上個月的時候。小白跟他說自己能弄到每噸500塊的鋼材批文,而現在市面上的鋼材的單價已經接近3000一噸了。
“只要5萬塊錢就能買下那張批條,到時候一轉手咱們就能賺兩三倍,哥們兒看你人不錯才拉你一塊干!”
5萬塊錢不是個小數目不說,找好下家也是關鍵。
王凱澤這兩年倒騰批條也有點小名氣了,曹彥平費了好大勁、七拐八拐地才搭上了王凱澤,他們分成什么的都已經商量差不多了,下家都已經找好了,結果王凱澤居然說不干了,這不是到嘴的鴨子又撲棱撲棱飛了嘛!
“行了甭廢話,這事兒就這么著了,以后少來煩我,”王凱澤跨上自行車就走,曹彥平跟在后面破口大罵,結果王凱澤居然又騎了回來,嚇得曹彥平臉都白了。
“我再說一遍,不準摻合這事兒,老老實實在你的塑料廠上班,聽見了沒!”
“……你……你以為你是誰,我用不著你管!”曹彥平梗著脖子反駁。
“你要不是曹英的弟弟,愛怎么死怎么死,我才懶得管呢!”
王凱澤這次說完就走了,曹彥平卻一直等到他的背影真的消失才敢繼續罵。他罵了一會兒就覺得沒意思了,氣呼呼地一腳踹到了路邊的垃圾桶,“姓王的你以為沒你老子就辦不成事兒了?你給我等著,我非要把這錢賺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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