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白筠被抬到了長樂樓二樓的一個雅間。

　　但辛白筠實在是太虛弱了，渾身又冷又熱，九娘用手掌熨帖在她額頭，只驚呼一聲好燙。

　　原是辛白筠勞累、著涼，再加上背部的鞭傷感染，發了個許久不退的高燒。

　　叫了兩個大夫來，給開了服煎藥，燒才漸漸地退了。

　　辛白筠倒是醒了過來，只是頭昏昏沉沉的，不愛說話。

　　再掀開辛白筠的衣裳，九娘親自給換了一件干凈的衣服。

　　看到辛白筠鞭痕猙獰的脊背，九娘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你這是哪一個大戶人家給折磨得夠嗆的丫鬟？長得倒是標致，惹了你們家少奶奶嫉妒吧？這么細皮嫩肉的肌膚，倒給你打的遍體鱗傷的……”

　　辛白筠不知該怎樣作答，雙唇越發的灰白。

　　掌柜的倒是知道她虛弱，想必是好久沒吃過一頓飽飯了，早著人備了一桌膳食候著她：

　　“來吧，看你饑腸轆轆的，先吃一頓飽飯吧。我叫丫鬟去給你找個郎中治治傷，待國喪期過了，又是個皮膚吹彈可破的小美人兒了，我瞧著你，是比我們這兒的花魁還中看。”

　　辛白筠心下一驚，難道等她病好了，她就得去當長樂樓新的花魁了？

　　那是斷然不行的啊！

　　她才被那偽君子安嘉佑騙過，這些流連煙花之地的男人，又哪有什么好人？！

　　“啊這……”辛白筠瞠目結舌之下，驚得連連咳嗽了幾聲。

　　“你在這兒裝什么傻？”九娘優哉游哉地搖著羽扇，嗔怨地笑道：“給你治個病，花了我十兩銀子，你說吧，該怎么還？”

　　“九娘您心善，是秣陵出了名兒的大善人，十兩銀子救一個美人兒性命，您是不虧的！”青梧見勢不好，忙在一旁捧著九娘打圓場，“何況，誰人不知，長樂樓生意蒸蒸日上，舉國聞名……”

　　“切！”九娘遞了一記白眼兒過去，打斷了青梧的吹捧：“你可少來——若是從前，我還有法子搭著你們十兩作善事，但是現在，那可不行咯！”

　　“嗯？”辛白筠聲若蚊蠅地輕問著，像是不肯放過任何一個可能和她娘往事相關的細節。

　　“告訴你們也無妨。”九娘幽怨道：“哎，還不是前些日子，先帝殯天，新皇踐祚，這國喪之期舉國上下都不許歡愉之事開張，我哪兒來的什么蒸蒸日上的生意？”

　　辛白筠來長樂樓是為了查阿娘靈位下那神秘簿子上寫的內容。

　　但于情于理，左不過她們主仆無處可去，長樂樓算是能作一陣棲身之所，不如先安頓下來。

　　何況她能看得出來，這長樂樓的掌柜的，待手下姑娘們是極好的。

　　辛白筠沉吟半晌，糾結的心已經無法安定：“說到開張，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問九娘……”

　　九娘落了座，淡然道：“說吧，什么事？”

　　“宛儒二十三年，三月初十……”辛白筠回想著那神秘簿子上面寫的第一個日期，問起了她所猜忌之事，“可有個外鄉的婦人，來您這……吃燒雞？”

　　九娘思忖了片刻，點了點頭：“是有一個婦人，好似是什么大人府上的姨娘咧。”

　　辛白筠和青梧面面相覷，瞠目齊聲搶道：“您當真有印象？！”

　　“你們這是做什么，嚇我一跳。”九娘仔細回想著半年多以前的事情，“有是有，只是她只待了一盞茶的時辰，也不曾和什么人說話，就是只是吃了兩口燒雞，匆匆就離開了。”

　　原來，她阿娘當真是在三月初十來過這長樂樓吃燒雞！

　　那神秘簿子所記載之事，并非空穴來風！

　　辛白筠的心幾乎嘣嘣跳到了嗓子眼，提心吊膽的狀態令她口干舌燥。

　　九娘道：“我這長樂樓不接女客人，就那么一個奇怪的女客人，我自然是有印象的。”

　　“不曾和什么人說話，只待了一盞茶的時辰，只吃了兩口燒雞？”辛白筠重復著九娘的描述，深以為疑，更不知這些尋常之事有什么異樣，忙催促道：“您再想想……”

　　九娘倒是被催的煩了，主要是她當時也不覺得有什么異樣：“我是記不得了，你問這事做什么。”

　　辛白筠察覺九娘不悅，便坐到了膳桌前，用吃東西掩蓋內心的不安：“噢，我的意思是……聽說過這么個事兒，所以想到了個幫您賺錢的方法。”

　　果然腹中饑餓之時，倒覺得每一道菜都精致可口。

　　九娘見辛白筠胡吃海塞十分滑稽，笑道：“慢點吃，沒人跟你搶，你瞅瞅你是個什么樣子，咱們長樂樓的姑娘，那可吃得有個優雅的吃樣兒……”

　　辛白筠看到膳桌上也有一只燒雞，思緒萬千。

　　若是阿娘來時沒見到什么特殊的人，難道，有問題的地方，在于這燒雞？！

　　“您方才說，國喪之期，長樂樓生意不好？”辛白筠咽下了喉嚨里那一口燒雞，適才用帕子擦了擦唇角的油漬。

　　見九娘點點頭，辛白筠又道：“若是我有法子讓您在這段期間，也能有源源不斷的收入，您可愿答應我，不強迫我接客人？”

　　“哦？”這話倒讓九娘挑了挑眉，她眼前一亮，問道：“你一個乳臭未干的毛丫頭，有什么法子？”

　　“這歡愉的生意是不許做了，但是，這謀生的生意，圣上是禁不得的。”辛白筠瞧了瞧碗邊，故作神秘地問道：“您想想，民以什么為天？”

　　“食？”九娘聰慧，但卻想不透辛白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開個飯館兒？”

　　“對了一半，錯了一半。”辛白筠笑道：“我的意思是，您可以在咱們長樂樓，賣菜肴，賣酒水。”

　　九娘聽到這兒，只是一擺手，無奈笑道：“嗨，我當是什么呢……可咱們這條街上太多酒樓了，咱們這兒廚子師傅的手藝，可比不上他們。”

　　“這菜肴和酒水，不在于怎么做。”辛白筠搖首笑笑，回道：“在于——怎么賣。”

　　九娘坐到辛白筠身邊，紋絲不動，眼神卻是迥然帶著笑意的。

　　辛白筠望著桌上那一盤酥脆的燒雞，笑道：“你瞧我的就是了，只要您配合我，我保證你，日進斗金。”

　　“日進斗金？！”九娘瞠目結舌，滿眼不肯置信，“當真？！”

　　辛白筠雙唇抿了抿，篤定地點了點頭：“當真。”

　　彼時的辛白筠還并不知道，辛白筠是這秣陵的外來人，而那日救她的虞司默，也是要來秣陵的外人。

　　而他們即將在這長樂樓里第二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