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觀雪意識模糊間，被扔到了已經放了幾具尸體的獨輪車上。

獨輪車離開秋水殿之時，沈觀雪努力睜開眼睛，看了秋水殿的宮墻一眼。

她會再回來的。

她的眼里都是篤定，甚至還含了一絲詭異的笑意。

車上的尸體冰冷，僵硬。

沈觀雪趴在尸體堆上面，卻并不害怕，反而有種熟悉的親切感。

這是最能讓她感受到安全的溫度。

小時候她學縫尸術時害怕尸體，阿娘就會溫柔地把她抱在懷里。

“小丫乖，別怕。死人啊，只是看著可怕，實際上不會把你怎么樣的。”

“相反，你幫了他恢復全尸，修整遺容，他在天之靈還會感激你。”

“真正要怕的是活人，活人心思百轉千回，你幫了她，她也不一定會感激你。”

年幼的沈觀雪當時并不能理解阿娘的話。

但是啊，哪怕阿娘的心思再通透也沒用。

知道和做到永遠是兩碼事。

阿娘知道人心叵測，卻永遠都做不到見死不救。

她和阿爹沒想著能讓江若霖感激救命之恩，和再造之恩，但是同樣也沒想到，江若霖會恩將仇報，滅我陸家滿門。

沈觀雪被送到斂尸處的時候，天已經完全擦黑了。

她被和收斂來的尸體們隨意堆在一旁。

鼻端是尸體的腐臭味，血腥味，以及皮肉燒焦的氣味。

“今兒有些晚了，火也熄了，這些就先放著，明兒再燒。”

一個嗓音尖利的太監淡淡地吩咐一聲，很快，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起。

片刻后，一切歸于平靜。

這里是齊宮中的斂尸處，雖說人死后要入土為安，但是宮中可沒地方給宮人安葬。

民間罵人的俚語說“死了臭一塊地”這句話對宮女太監來說并不適用。

因為他們不配臭主子們一塊地。

尸體只能同一被運到這里焚了。

然后骨灰再倒枯井里。

一點痕跡都不能留下。

待到人都走完，沈觀雪也恢復了一點點力氣。

她掙扎著，掀開身上壓著的僵硬尸體。

然后一點一點地往外爬。

她得爬出死人堆，爬到一個明天不會被燒死的地方。

剛剛下過雨的地上還有些水坑，沈觀雪把頭埋在水坑里，飲了一口水。

很臟，很苦，但是能救命。

她受的傷太重，稍一活動，腰臀處就疼得撕心裂肺。

幾乎是每動作一下，她就得吸一口氣緩緩。

漸漸地，她從死人堆里探出了半個身子。

但是卻沒發現，暗處那雙窺視她的眼睛。

孟淮安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微微瞇起了眼睛。

這小宮女看著瘦瘦小小的，倒是個厲害的。

受了那么重的傷，還能掙扎著從死人堆里往外爬。

斂尸處地處偏僻，緊挨著冷宮，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晦氣地方。

到了晚上萬籟俱寂，只有紅眼野狗和野貓時不時發出尖厲的叫聲。

一般女人便是僥幸沒死，也要被這環境嚇得哭泣不止。

但是借著滿月的月光，他卻能清楚地看到，這個小宮女眼里甚至沒有一絲淚意。

更沒有慣常該有的恐懼和迷茫。

她的眼睛亮得驚人，盛滿了恨意。

還有對生的渴望。

仿佛她是一只從地獄爬上來的惡鬼，要撕碎一切。

明明是個小宮女，但是給人感覺卻兇得很。

“有意思。”

孟淮安低低呢喃，聲音被吹散在夜風中。

沈觀雪慢慢地爬，到整個身子只差一條腿就能完全脫離死人堆了。

但是那條腿卻被一個高大肥胖的內監尸體壓在身下。

她忍著痛，雙臂發力，用力地往外爬。

疼得滿頭大汗，但是那具尸體卻紋絲不動。

她緊緊咬了咬，閉上了眼睛。

決定休息一會兒，再積蓄些力量。

不遠處的孟淮安一挑眉。

這就放棄了？

還是絕望了？

那現在就是好時機。

他緩步走上前，明明是衣衫襤褸至極地行走在臭氣熏天的斂尸處。

但是姿態卻如錦袍玉帶閑庭信步般從容。

沈觀雪只覺腿上一輕，壓在自己腿上的那具尸體被挪開了。

緊接著，有人拽著她的胳膊，拖死狗一樣地拖著她。

借著月色，她依稀覺得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是有人救了她嗎？這個認知讓她控制不住地松了一口氣。

緊接著就是眩暈感襲來。

她用力掐自己的掌心，不讓自己睡過去。

下一刻，男人松開了她。

溫熱的指尖捏住她的下巴，打量物件一樣打量。

“我救了你，你可要好好報答我。”

沈觀雪只覺耳邊的聲音低沉又帶了一絲蠱惑。

孟淮安覺得自己今天晚上收獲頗豐，這個小宮女，或許會是一把好刀。

沈觀雪借著月色，忍著暈眩感，努力地打量眼前的男人。

頭發凌亂，衣衫襤褸至極。

但是卻難掩一副出色至極的皮相。

半明半暗間，五官刀削斧刻般立體，下巴線條緊繃又流暢，長眉入鬢下是一雙流光溢彩的狐貍眼。

哪怕他現在和自己一樣狼狽，但是沈觀雪卻一眼就捕捉到了那雙狐貍眼里那種獨屬于上位者的傲慢和審視。

還有他薄唇邊那抹玩味的笑意。

直覺告訴沈觀雪，眼前這個男人，比這斂尸處還要危險。

“認我為主，我救你，如何？”

孟淮安居高臨下的打量沈觀雪。

這個男人的出現，打亂了沈觀雪的計劃，還企圖控制她。

沈觀雪袖中縫尸釘滑落到掌心。

“您能否靠近點，我聽不清您說話。”

她垂著眼睛，細聲細氣地請求。

孟淮安微微挑眉，上前一步，緩緩蹲下。

在沈觀雪漆黑的縫骨釘即將刺到他脖子之前，他骨節分明的大手，緊緊握住了沈觀雪纖細　手腕。

孟淮安稍一用力，縫骨釘掉落。

“原來真是一只張牙舞爪的……小狼崽子。”

趁著深夜匆匆趕來救沈觀雪的春芽看著遠處這一幕，驚訝得捂住了自己的嘴。

孟淮安鉗制著沈觀雪的手在加重力道，剛剛要說些什么，便聽到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

他神色一變，不得不放開了沈觀雪。

“我們會再見的。”

他在她耳邊留下這句話，然后閃身進了夜色中。

沈觀雪只覺神志在控制不住地逐漸模糊。

最后的記憶是一個清脆的女聲。

“娘娘，這里好像有個活人！”